偶像,一个自带光环的角色设定,经过娱乐工业的精心裁剪,充盈着一代又一代年轻人的梦。有人说,一个事物只要赋予“流行”二字,就一定会烙上时代的印记。
从“偶像”到“爱豆”,从邓丽君到蔡徐坤,技术的更迭也在这个行业打上了深深的烙印,偶像们源源不断地被制造、被成就、被裹挟、被遗忘。
在娱乐工业中参与度越来越深的粉丝群体,也成为今天不容忽视的一种亚文化,他们是那95%的大多数,依附于自己的偶像,以此为情感寄托,精神指引。
粉丝和偶像一起构筑了流行,并在流行中沉淀文化、审视自我,找寻归属。
偶像:“永远是别人怎么看”
一个炎热的午后,黄子韬在五环边的工作室刚拍完广告,等待他的还有几场媒体 通告。主演的偶像电视剧《夜空中最闪亮的星》顺利收官,他需要休整一段时间。再早前的6月15日,他结束了在上海的IS BLUE演唱会,最后一首《你也会像我一样》,他站在台上眉头紧锁,低头抹眼泪,委屈地像个小孩。
这是他写给粉丝的歌,他说,青春就是燃烧自己,带给别人更青春的力量,人都会有迷茫的时刻,但还是希望外界能看到一个正能量的黄子韬。
演唱会现场来了一万多人,他们见证了这个90后新生偶像从非议中走到现在。或许,只有自己知道,他出道7年所经历的悲喜起落。
今年26岁的黄子韬年少成名,自我、敏感、不服输,有着90后年轻人性格的鲜明烙印。
近年,他致力于做C-Pop音乐,自己写词编曲。洗澡的时候脑子里都是旋律,有时候灵感迸发,他就关上水,擦擦头,把旋律记下来,再接着洗。黄子韬说,我的每一首歌,写的都是我自己。
作为偶像,黄子韬有自己的原则,他想成为一个艺术的传递者,同时又是大家的榜样。
他喜欢前辈周杰伦的音乐,并视之为经典,也期待经过时间的沉淀,自己的音乐能成为经典,“我还会继续做,可能永远达不到周杰伦那个时代的感觉,但没关系,我在这个时代尽我最大努力就够了。我喜欢写,我喜欢唱,我就写,我就唱,我录完了就发给你听。”黄子韬很少往回看,他要看向未来。
(周杰伦2014“无与伦比”演唱会首场)
他偶尔也听听老歌,“有些经典的老歌,无论隔多久去听,一样可以感受到音乐来自心底的共鸣,勾起我们的回忆,感动也远超音乐本身。”
黄子韬并不是第一代偶像,倒退40年,中国的流行文化中,邓丽君、小虎队、四大天王都曾立于娱乐潮头,引领着流行文化风尚。
有着“娱乐圈金手指”之称的音乐制作人沈永阁说,时代不同,受众群体不同,他们需要的偶像也不同。
对于偶像的理解,不同时代的人有着自己的定义,郭富城说,一个偶像也肩负着社会责任感,自己的工作生活、为人行事、自己的内涵,都会对别人产生影响,作为一个偶像,他更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的榜样;而他也坚定地认为,一个人的实力远比偶像更重要,“所以不断去充实自己,改变自己,希望今天比昨天要更好,不断去成长。”
刘德华对偶像的理解更简单明了,“偶像永远是人家怎么看,我就是一个用心的演员。”
前偶像时代:精力都在作品上
6月8日,罗大佑在北京工人体育场举办了个人演唱会。朋友圈被罗大佑的演唱会刷屏,不过有媒体却指出,罗大佑的演唱会票房有些惨淡,与他在乐坛的地位不相匹配。一种无法忽视的声音仿佛在告诉人们:听罗大佑的人正在老去。
(罗大佑“当年离家的年轻人”巡回演唱会北京工体站)
沈永阁说,一个时代的娱乐产品,也许对那代人是永恒的经典,而它可能对下一代人就不是了。“流行音乐本身就是伴随着一代人,伴随着这个时代,它一定是有时代烙印的,否则它不会叫流行音乐,所以我们不要赋予流行音乐这么大的历史使命感。”坦白了讲,它就是一个娱乐产品。
当下,社会蔓延着一股怀旧气息,人们总希望在过去的记忆中找寻美好,获取安慰,以至于对成为过去式的流行文化恋恋不舍。作为流行文化的缔造者,沈永阁深谙其道:“流行音乐在流行的时候是一种流行,流行过了以后都是用来回忆的。”
人们浸淫流行文化之深,之广,也得益于造星者对偶像的精心运作。
从上世纪流行文化盛行时起,沈永阁经历了摇滚时代、流行音乐的黄金时代,过度至当下的偶像时代。他打造了黑豹乐队、陈琳、杨坤、华晨宇等不同时代的流行偶像。
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摇滚乐,正经历着中国摇滚的第一次黄金浪潮,几乎每个学校都有一支乐队。还在北京曲艺团求学的相声演员于谦,见证了崔健和一个时代的诞生。
“摇滚是一种特殊情绪的宣泄吧,不是说你能够真正系统地了解它怎么样,不是风花雪月感情这类,不是。你只是被那种氛围感染。歌词也是很模糊的,但是能让你感觉它要表达一种逆反的东西,只是那些东西正好迎合了我们当时那个年龄段的逆反情绪,那种要发泄的态度。”
沈永阁也经历过那个“很贫穷”的时代,“很贫穷就需要一些呐喊,一些发泄,大家都喜欢问为什么,所以那个年代,呐喊的声音是年轻人更需要的,大家都很躁。”
2000年以后,情歌盛行,“人们似乎希望得到更多的爱,”沈永阁说。
流行不是永恒的,它会在不同时期改变,沈永阁说,“下一个一定是个不一样的东西,这个肯定是下个时期流行的东西。”
得益于沈永阁颇为敏锐的眼光,有着高识别度嗓音的杨坤,在遇到沈永阁之后,命运也发生改变。
当时在天津一个酒吧驻唱的杨坤,还处于默默无闻中,一次偶然机会,他给沈永阁寄出一个歌曲小样。
沈永阁回忆,杨坤的嗓音独特,“他自己又有创作的才能”。但千禧年前后的年代里,大街小巷放着张信哲的情歌,年轻的张信哲眉目帅气,嗓音清亮干净,人们爱听,但沈永阁敏感地意识到,一种类型不会流行太久。他签下杨坤,两人合作了四张唱片,杨坤一战成名。
“那个时候的选人标准跟现在不一样,因为那时中国还不是偶像时代,更多的是要靠作品感动人。大家都把时间花在制作推广作品上。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制作音乐产品,杨坤刚好是一个很具代表性的艺人。”他说,从杨坤的作品里可以感受到爱情、亲情、友情,不同时期都有不同主题的歌曲,更为重要的是,在今日看来,每张唱片都留下了经典。
新生代偶像:要快乐,不要愤怒
沈永阁将60后的几代人做过划分,90后们与前人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,90后们有了更多的选择,这种多样化选择,得益于技术变革,即互联网时代的信息获取及双向互动极大的便捷度。
在他看来,在90后这一代年轻人的成长过程中,有三个要素对他们的业余生活有很大影响:Idol、Animation、Game。
“他们的idol,主要来源于日韩,很多人受到日韩idol的启蒙,才开始喜欢上这些偶像艺人;一些Animation的作品以及里面的主题音乐,也带给他们一些不同的享受;还有他们玩的游戏。这三个部分构造了他们消费娱乐产品最重要的选择。”沈永阁说,想让他们消费你的娱乐产品,如果没有这三个要素,他们几乎没有兴趣了解,使用,购买,追赶更谈不上了。流行音乐不再是唯一,它成为一个类似附属的东西,可能要配上舞蹈、影像,更多元,更立体。
“歌词更多是相对积极向上的,带给大家快乐的享受,这样的东西更多一些。”沈永阁说,在这样的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,早已不是摇滚时代那批贫穷愤怒的人了,他们需要陪伴,需要快乐。
当下年轻艺人缺乏作品、名不副实的声音屡屡不绝,基于对这个行业和受众的研判,作为资深制作人的沈永阁,开始了新一轮造星计划,意图扭转鱼龙混杂的行业现状。
他研究并拜访了韩国练习生培训的三大厂牌:SM、YG和JYP,并借鉴了日本AKB48、乃木坂46等团体的艺人培训模式,计划将艺人培训模式复制到国内,建立一种新的造星系统,他希望新人接受至少三年的专业训练后,完成从素人到偶像的蜕变,出道时具备成熟的人格魅力,“能够用中国制造的方式,还原一个优质的偶像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。”
为了锻炼人的肌肉记忆,这种培训系统精确到课时,设立的课程细致到“一年一个人舞蹈要跳多少小时,唱歌要唱多少小时,表演要演多少小时,英文要学多少小时……”
纵向看来,他试图挣脱过往凭借个人意志挖掘新人的方式,将“偶像”产业化,在新一轮造星工业体系下,培养出符合大众审美和消费期待的偶像,并把他们源源不断地推向市场。
在国内,这种偶像训练方式早于十年前便被杜华看中,在国内落地生根。她凭一己之力创办乐华娱乐,参照韩国培养艺人的训练模式,将艺人培训纳入娱乐工业体系。
乐华娱乐将选拔的练习生送往韩国培训,并陆续推出UNIQ、乐华七子NEXT 、YHBOYS、宇宙少女等男女团体,艺人团队初具规模。十年后,她抓住了与网络视频平台合作的机会,将极具实力的孟美岐、吴宣仪、范丞丞、朱正廷等新人推向大众。
去年大热的两部网络综艺《偶像练习生》和《创造101》,开启了娱乐综艺生态圈的更新迭代,有着渠道优势的网络视频平台将很多有备而来的新人偶像推到前台,被大众广为人知,乐华娱乐便是其中一个赢家。
(火箭少女101在《创造101》正式成团出道)
6月,她带着自己用十年培养起来的艺人天团,在澳门举行了盛大的家族演唱会。十年,对一个公司而言还有巨大的发展空间,面对迭代变化越来越快的娱乐圈,乐华依然面临不小的挑战。
她对自己挑选新人的眼光十分自信,“一个小朋友,可能他只有十几岁的时候给我看,我就知道他将来可不可以做出来,或者能不能成为艺人,这种看人的眼光百分之七八十都比较准吧。选拔看人,这个人是否能成,是我的专业。”
杜华选拔的标准有三条:“第一条是人品好,懂得感恩;第二,三观要正;第三是业务能力,能打,业务素质要强,具可培养价值,我们具体会看他的身材比例、颜值、长相,还有他的协调性。”
选人是一方面,能不能成为家喻户晓的艺人是另一方面,除了唱跳的基本功,作为艺人该有的整体素养也很重要,“作为爱豆是不能有负面的,所以他必须得自我管理和约束能力很强,我会跟他们疏导一些正确的价值观,什么东西都谈,聊得比较多的是艺人的自我约束,或者专业上的一些问题,还有待人接物,我看到他们做得不妥的,会去提醒他们。”作为老板,她也会将一些不好的新闻转发给艺人。
杜华说,她希望乐华留给大众的感觉是积极向上的、榜样的、阳光的。
杜华掌管的公司旗下有范丞丞、朱正廷、孟美岐等活跃在一线的偶像艺人,面对舆论常常质疑的“流量”指控,杜华有自己的看法,“所谓的小鲜肉就是指年轻人,十年前从青年演员成长起来的人,可能那个时候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小鲜肉,这个词我觉得是一个中性词,包括所谓的流量艺人,也是需要作品去支撑的,你是流量艺人,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坏处,它就是一个语言表达。”
粉丝:偶像是一个可以抓得到的榜样
我们谈论当下的娱乐生态,粉丝文化已经成为其中一类不可忽视的亚文化。
粉丝之于偶像的关系,很难用一两句话界定,粗略概括,也可以将粉丝分为两类:占有型和陪伴型。
前者更倾向于是展示自己的力量,将偶像“保护”起来,小到点赞转发偶像微博,大到动辄千万人次的各种应援,偶像的影响力逐渐向更为直观的“流量”倾斜。维持偶像流量也成为粉丝的重要任务,数据变得极为重要,而这种高度密集型“流量供养”也被娱乐工业默认,成为这个行业链条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。
后者将偶像视为好友,亦或另一个自己,他们因为一定程度的相似共通,对偶像产生依赖。这种陪伴和共鸣感,对90后、00后们这一代独生子女,变得格外重要。
会鱼是华晨宇的“海选粉”。从华晨宇第一次曝光时,还在读高中的会鱼便“入坑”了——粉丝们用“坑”来表达自己对偶像的迷恋之深。虽然彼此并无交集,但会鱼感觉他们在一起成长。
与华晨宇一样,会鱼有着来自原生家庭的苦恼——他们都曾一个人长大。这个23岁的女孩说她在华晨宇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,“没有长辈告诉我做人的道理:比如以最大的善意对待每个人,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,专注于自己的领域并做到极致。”
华晨宇的出现对会鱼的触动之大,她形容像“突然点亮一盏灯”。她的日记收录着一个少女对偶像的絮语,里面字斟句酌地写道:“华晨宇对于我来说,是一个在音乐上天赋异禀,心态上相似而高,相识许久的优质老朋友。”
(华晨宇2018鸟巢火星演唱会)
会鱼模仿着偶像的坚定。高考前,她在课桌上写下自己的目标大学,旁边还贴着华晨宇的一句歌词:毕竟我们只有一生这么长,要用力给人间留下些印象。
会鱼说,“华晨宇是一个可以抓得到的榜样,看到他那么好,我就反观自己,可不可以变得更好。”
在追逐偶像的过程中自我完善,在粉丝群体中并不少见。夏天是易烊千玺的一名粉丝。偶像有新作品时,她作为数据组成员,需要号召大家分享、转发、控评、反黑。
追星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,并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。“身边的人也不能理解,自己都成年了,怎么喜欢一个小孩?”夏天没有直接回答。
她絮絮叨叨地谈起过往的自己,性格“懒散,怕麻烦,”毕业后做财务工作,每天两点一线,安于现状。
加入粉丝后援会后,她发现除了大的粉丝群,还分化出若干小群:针对学生党的数学群、物理群;针对工作党的注册会计师群。
(易烊千玺2019年接受网易娱乐专访)
“大家都在一步一步充实自己。”夏天说,刚毕业时不看书,对自己的要求是“能养活自己”,但现在觉得还是要学习,“易烊千玺每次出现在我们面前,都有全新的技能,总是在进步,感觉你自己不进步的话,追不上他的脚步”。
会鱼考上大学后,每年去听华晨宇的演唱会。她觉得演唱会“是个神奇的地方”——会鱼学着检验自己,每年在心里许下一个诺言,看看一年后,能否在演唱会上兑现。
大二时,她规划自己的未来,想申请到全球排名前五十的高校深造。为了刷绩点,会鱼整整一年都在上课。雅思考试时,她暗自许诺成绩要过6.5。粉丝们帮她改作文,对口语。一年后,在华晨宇的演唱会上,会鱼兑现了诺言。
去年,会鱼在心里默默地向偶像约定,毕业前要拿到香港科技大学深造的offer。
今年11月2日,华晨宇即将在深圳开唱,会鱼又将赴约。届时,她入学香港科技大学已经三个月了。